01:17。
数字在显示屏右下角无声跳动，像是某种不祥的倒计时。
我的视线早已模糊，屏幕上的字化作一团团蠕动的黑蚂蚁，沿着苍白的光面爬进我的眼睛。太阳穴胀得发疼，我下意识的揉了揉，指尖冰凉，连敲键盘的力气都在一点点抽离，有种喝完酒微醺之感。
我又抬手按了按眉心，试图驱散那阵眩晕。桌角的咖啡杯空了大半，残留的褐色液体黏在杯壁上，像干涸的泪痕。今晚必须把项目最终方案敲定，明天一早就要给客户演示，整个团队熬了快一个月，成败全看这最后一哆嗦。
“再撑半小时，就半小时。”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，指尖重新落回键盘，却在触碰到冰凉按键的瞬间，胸口猛地一紧。
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脏，狠狠一捏。
剧痛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，眼前的屏幕骤然碎裂成无数光斑。我想呼救，喉咙却像被堵住，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。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，额头重重磕在键盘上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黑暗温柔地吞噬了一切。
没有走马灯，没有天使的圣歌，也没有地狱的烈火。只有一片虚无的温暖，像漂浮在茫茫大海中，又像沉入最深的海底。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，在无边无际的混沌里游荡，分不清时间的流逝，也感知不到空间的存在。
不知过了多久——一瞬，还是永恒——我的意识像接触不良的灯泡，忽明忽暗地重新亮起。
“我是谁？”
“发生了什么？”
“我……在哪里？”
失重感包裹着我，我想睁眼，却发现自己没有“眼睛”；想抬手，却没有“手”。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“存在”，却失去了一切物理形态——没有手脚，没有躯干，只有弥散的、纯粹的感知，感觉像一颗氢气球，连飞哪都成了未知。
然后，我“看”到了——
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工位。两个并排放置的显示屏还亮着微光，屏幕上停留在未完成的方案页面，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刺痛了我的“感知”。桌上堆着厚厚的资料，最上面那本被我标注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，页脚已经卷了边。
桌角放着一盆绿萝，叶片发黄、低垂，连最顶端的嫩芽都蔫了。那是同事陈薇上个月硬塞给我的，说“天天对着电脑，看看绿色眼睛舒服”，还特意叮嘱我每周三浇水。可我忙得脚不沾地，早把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，如今这盆绿萝，倒像极了此刻的自己，透着一股濒死的颓败。
而在键盘前，我看见了“自己”。
“哇塞，这是在做梦吧，我没看错吧”。
那个“上官珠”趴在桌上，乌黑的长发散乱地遮住半边脸，侧脸凝固在痛苦的扭曲中，银框眼镜歪在一边，嘴唇泛着诡异的紫绀。一只手无力地垂落，指尖碰倒了桌角的咖啡杯——褐色的液体正顺着桌腿缓缓流下，那该死的咖啡还在无声的滴着，在灰色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渍痕，像一朵丑陋的烂花。
荒谬与恐惧同时攫住我。
那是我？那我现在是什么？
“小珠，嘿，睡着啦？”
对面工位传来熟悉的声音，是团队里的小方。他打着哈欠起身，伸了个懒腰，准备去茶水间泡今晚的第三杯咖啡。他穿着松垮的格子衬衫，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，显然也熬得够呛。
小方绕到我的工位旁，随意地拍了拍“我”的肩膀，语气带着几分调侃：“喂，醒醒，王总等下还要过目最终版，别在这补觉啊。”
手停在了半空。
小方脸上的睡意瞬间褪去，他愣了愣，又试探着碰了碰“我”的脖颈。指尖传来的冰冷僵硬，像触碰到一块寒冰，让他猛地缩回了手。
“小珠……”他的声音开始发颤，又用力推了推“我”的胳膊，“你醒醒啊，别吓我……”
身体毫无反应，只有那只垂落的手轻轻晃了晃。
“上官珠，操！你怎么了？！”
小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，踉跄着撞翻了自己的椅子，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。死寂的办公室瞬间被这声带着哭腔的尖叫撕裂。
周围几个还在加班的同事纷纷抬起头，睡眼惺忪，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耐。
“吵什么啊，大半夜的。”
“怎么了小方？一惊一乍的。”
“是不是方案出问题了？”
可当他们看清小方惨白如纸的脸，以及那个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我时，所有的抱怨都卡在了喉咙里。办公室陷入短暂的凝滞，每个人的眼神里，都渐渐爬满了“死了？”的惊恐。
我死了？大家发现我死了，而我自己正飘在这里看着？
“喂，我在这呢”，我想呼喊同事们，却发现我叫不出声来了，这下连我自己都感到一阵恐慌。
混乱像投入静水的石子，迅速在办公室里扩散开来。
“快！打120！谁有急救电话？”
“我懂一点急救！让开，让我来！”
“别随便碰她，先让她平躺！”
几个男同事冲过来，小心翼翼地把“我”从桌上扶到地毯上。有人跪在旁边按压胸膛，有人捏着“我”的鼻子做人工呼吸，还有人慌慌张张地摸出手机，手指抖得连号码都按不准。
而我，漂浮在半空中，静静“看”着。我能清晰地听到他们急促的呼吸、剧烈的心跳，甚至能感知到空气里那股凝固的恐慌，像沉重的雾。可我自己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——没有悲伤，没有害怕，只有一种冰冷的、置身事外的疏离感。
我看着那个躺在地毯上的“自己”，又看看围着“自己”忙碌的同事，脑子里只有一个荒诞的念头：他们在救我？可我明明在这里。那下面的，到底是谁？
“死亡”两个字，像一块烧红的陨石，轰然砸进我的意识里。
不！不可能！
别啊，不要死啊。
项目明天就要交，王总还在等着看方案，团队这么多人的努力不能白费！女儿还在等着我，花花昨天还抱着我的腿说“妈妈明天早点回来，给我讲睡前故事”，花花的幼儿园下周有亲子活动，我答应了要去的！还有上个月答应带她去动物园看熊猫，因为加班推了一次又一次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