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的急诊室,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透明的薄膜,包裹着每一个疲惫的灵魂。
顾衍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白大褂袖口沾染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褐色。
他刚刚结束一台长达六小时的手术,指尖还残留着无菌手套的滑腻感。“顾医生,
12床病人情况不稳定!”护士急促的声音穿透走廊的寂静。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,
走向病房。这样的夜晚,重复了太多次。直到——“让开!都让开!
”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轮床滚轮的嘶鸣,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。顾衍之下意识抬头,
目光撞上了轮床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。时间在那一刻骤然凝固。林晚星。
这个名字像一枚生锈的针,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。七年,两千五百多个日夜,
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,却在看见她的瞬间,所有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呼啸着破土而出。
她闭着眼,长睫毛在眼睑投下脆弱的阴影,曾经明媚张扬的脸庞此刻毫无生气,
只有微蹙的眉头透露着痛苦。鲜红的血染透了她浅色的上衣,触目惊心。“患者林晚星,
二十七岁,车祸伤,多处骨折,脾脏破裂,血压持续下降…”住院医快速汇报着情况。
顾衍之站在原地,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。耳边是医疗仪器规律的滴滴声,
混杂着他自己骤然失控的心跳。他想上前,双脚却如同灌铅。他想触碰她,
确认她是否真实存在,手指却在身侧微微颤抖。怎么会是她?“顾医生?
”住院医疑惑地看向他。这一声呼唤像解开了某种咒语。顾衍之深吸一口气,
所有外露的情绪在瞬间被收敛干净,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静、专业的顾医生。“准备手术。
”他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,“我来主刀。”无影灯下,他看着她安静沉睡的脸,
消毒后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。手术刀划开皮肤的触感,通过指尖清晰地传递过来。
这是他最熟悉的工作,此刻却觉得手中的器械重若千钧。脾脏破裂处还在渗血,
他小心翼翼地缝合,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毫米。
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另一个画面——十八岁的林晚星,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,
站在他家别墅门外,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,她却倔强地仰着头,
把一封皱巴巴的信塞到他手里。“顾衍之,我喜欢你。”那是她第一次告白,也是最后一次。
第二天,他就登上了飞往美国的航班,没有告别。针穿过组织,线被轻轻拉紧。他从未想过,
再次相遇,会是在手术台上,他以这样的方式,“修补”着她的身体。手术持续了四个小时。
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,顾衍之摘下口罩,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他靠在墙壁上,
看着护士将她推出手术室,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点点真实的情绪。他抬手按住胸口,
那里闷得发痛。之后三天,顾衍之刻意回避着去林晚星的病房。他增加了门诊排班,
接手了更多急诊手术,用高强度的忙碌填满每一分钟。但他总会“偶然”路过护士站,
目光扫过她的病历记录;会在深夜独自翻阅她的术后检查报告,确认每一个数据都在向好。
他从护士们的闲聊中拼凑出她的现状——自由插画师,工作不稳定,
这次车祸的肇事司机逃逸,医疗费成了问题。第四天清晨,他终于推开了那间病房的门。
她醒了,靠在床头,望着窗外发呆。晨光透过百叶窗,在她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她瘦了很多,宽大的病号服更显得她空落落的,那股少年时期的倔强和生机,
似乎被生活磨平了棱角。听到脚步声,她转过头。目光相接的瞬间,
她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愕然,随即归于平静,甚至带着点礼貌的疏离。“顾医生。
”她先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,“谢谢您救了我。”如此客套,如此陌生。
仿佛他们之间横亘的那七年,真的只是一片虚无。顾衍之的心缓缓下沉。“感觉怎么样?
”他走到床边,拿起床尾的病历夹,例行公事地询问。“还好。”“伤口还疼吗?”“有点,
能忍受。”一问一答,干涩得像在背诵台词。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。他该说什么?
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?问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疲惫?还是问她…是否还记得他?最终,
他只是放下病历夹,声音平淡:“好好休息,有不适随时按铃。”他转身欲走。“顾医生。
”她突然又叫住他。他回头。林晚星垂下眼帘,盯着雪白的被子,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,
指节泛白。“我的住院费…”“已经处理了。”顾衍之打断她,语气不容置疑,
“你安心养病。”她猛地抬头,眼中写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。“这不行,
我…”“医院有针对困难患者的减免政策,”他面不改色地撒着谎,声音放缓了些,
“你先养好身体,费用以后再说。”不等她再反驳,他快步离开了病房。关上门,
隔绝了那个让他心绪不宁的空间。他靠在门外,闭上眼,深深吸了口气。
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,
混合着一丝记忆里属于她的、早已模糊的清新气息。他开始“偶然”地出现在她面前。
查房时多停留几分钟,询问一些无关痛痒的恢复情况;傍晚值班,
会“顺路”去她的病房看一眼。他带来一些书,放在她的床头柜上。“打发时间。
”他这样说,表情平淡。都是她以前喜欢看的类型,他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喜欢。
她总是客气地道谢,然后陷入沉默。直到那天下午,他经过花园,看到她坐在轮椅上,
对着画板发呆。画纸上是一片空白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孤单得让人心疼。他走过去,
在她身边站定。“画不出来?”他问。林晚星吓了一跳,看清是他,
露出一抹苦笑:“好像…找不到感觉了。”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画纸,
带着一种珍视又无力的姿态。顾衍之看着她低垂的睫毛,想起高中时,她总是抱着画本,
眼睛亮晶晶地给他看她的“大作”,那些夸张又充满生命力的涂鸦。她说:“顾衍之,
我以后要成为很厉害的插画师,画很多很多温暖的故事。”心底某个地方软了一下。
他沉默地拿起旁边一支被她丢弃的炭笔,在那片空白的画纸角落,快速勾勒起来。寥寥几笔,
一只圆滚滚的、抱着蜂蜜罐的卡通小熊跃然纸上。小熊笑得傻气,屁股上还有个小揪揪。
林晚星愣住了,怔怔地看着那熟悉无比的画风。那是她高中时,偷偷画在他课本扉页上的,
独属于他们之间的“暗号”。他当时皱着眉,用橡皮擦了很久,抱怨她弄脏了他的书。
她抬起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,他依旧没什么表情,
只是耳根似乎……有点不易察觉的红。“试试看,从这里开始。”他把炭笔递还给她,
声音低沉。有什么东西,在那一刻,悄然破裂。那天之后,他们之间的关系,
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。她不再总是客套地称呼他“顾医生”,偶尔会叫他“顾衍之”。
他们开始有了简短的、超出医患关系的对话。他知道了她这些年的漂泊,
知道了她为了梦想的挣扎,也知道了她一直……是一个人。他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她身边,
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细致。她胃口不好,
他会“正好”多带一份清淡的营养餐;她半夜伤口疼,值班护士总会“恰好”及时出现,
带着他提前开好的止痛方案;她担心拖欠医院费用,
护士长会“主动”告知她减免申请已经批准。她不是傻子。她感受得到。
那些看似巧合的背后,是他沉默的守护。心底冻结了七年的冰层,在这一点一滴的暖意中,
开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。可她依旧害怕。七年前的不告而别,像一根刺,始终扎在那里。
一个雨夜,雷声轰鸣。顾衍之结束最后一台手术,已经是凌晨。他鬼使神差地走向她的病房。
推开一条门缝,看到她蜷缩在病床上,被子蒙着头,单薄的身体在雷声中微微发抖。
她从小就怕打雷。他轻轻走到床边,犹豫了片刻,伸出手,隔着被子,极轻地拍着她的背,
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。“没事了。”他的声音在雨夜里,低沉而温柔。被子下的颤抖,
慢慢停了下来。许久,她拉下被子,露出微红的眼睛,在昏暗的光线里望着他。“顾衍之,
”她声音很轻,带着鼻音,“当年……为什么走?”这个问题,在她心里埋藏了七年。
顾衍之的动作顿住了。病房里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。他看着她湿润的眼睛,
那里面装着太多的委屈和不解。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林晚星以为他不会回答。然后,
他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:“我父亲的公司,当年濒临破产。”林晚星愣住了。
“他给我两个选择。”顾衍之的目光投向窗外的雨幕,仿佛在看那段灰暗的过去,“留下来,
陪他一起扛,但很可能一无所有。或者,接受美国那边提供的全额奖学金和科研机会,
那是家里为我争取到的、也是当时唯一能抓住的出路。”他顿了顿,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“还有一个条件是……离开你。”林晚星的呼吸窒住了。“我父亲说,
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我的未来应该是手术台和实验室,
而不是被一段‘不成熟’的感情拖累。”他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笑,
“那时候太年轻,也太……懦弱。我以为那是当时最好的选择。”他转过头,
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里,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。“晚星,我没有不告而别。那天晚上,
我在你家楼下站了一夜。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,想跟你解释,想跟你道歉,
想求你等我……可是天快亮的时候,我看着你房间的灯亮起,看着你开开心心地跑出来,
拿着牛奶和面包,好像是要去学校等我……”他的声音哽了一下。“我突然没有勇气了。
我撕了那封信。我害怕看到你哭,害怕你恨我,
更害怕……我的选择会毁了你本该拥有的、简单快乐的人生。”所以,
他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,彻底消失。以为时间能抹平一切。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。
只有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,一下一下,像是在叩问着过往。林晚星看着他,
看着他眼中深沉的痛苦和懊悔,看着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男人,在她面前卸下所有伪装,
露出内里最柔软的脆弱。七年来的委屈、不解、怨恨,在这一刻,忽然失去了重量。原来,
不是不爱,是太年轻,爱得笨拙又沉重。她没有说话,只是慢慢地、慢慢地伸出手,
穿过昏暗的光线,轻轻握住了他放在床边的手。他的手指冰凉。在她触碰到的瞬间,
猛地一颤,随即紧紧反握,力道大得几乎弄疼她,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。掌心相贴,
温度传递。横亘在两人之间七年的冰墙,在这一刻,轰然倒塌。窗外的雨,不知何时,
渐渐小了。那只握住他的手,纤细,带着病后的微凉,却像一道光,
瞬间驱散了他心底盘踞七年的阴霾与寒意。顾衍之紧紧回握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