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掌掴之后,她在发烧中开始记人名
她蜷在洗衣房角落的草堆里,身上的薄衫早己被雪水浸透,紧贴皮肤,冷得几乎没了知觉。
昨夜那场暴烈的记忆还烙在骨头上——龙床翻滚、锦帐晃动、帝王冰冷的手指与更冷的眼神。
可最痛的不是身体,是那一巴掌落下时,心口炸开的荒凉。
她没有哭。
也不能哭。
眼泪换不来活路,只会引来豺狼嗅血。
高烧烧得她意识模糊,耳畔却异常清晰地传来外面宫女们的窃语。
“听说了吗?
昨夜抬进东偏殿的那个罪奴……就是尚书府那个沈家的女儿。”
“呸!
罪臣之女也配碰龙体?
怕不是陛下一时兴起,拿来解闷的玩意儿。”
脚步声由远及近,帘子一掀,冷风卷着雪沫扑进来。
柳采女带着两名宫女走了进来,眉眼含笑,目光却如针扎一般落在她身上。
“哎哟,这不是咱们‘风光一夜’的沈才人?”
柳采女故意拖长了调子,蹲下身,指尖捏起她湿透的衣角,嫌恶地甩开,“这脏手碰过的龙榻,怕是要熏七日沉水香才能除秽呢!”
她说完一脚踢翻了放在墙角的药罐,褐色的姜汤泼了一地。
“谁准你用药?
一个掖庭出来的贱骨头,还想养好了再爬回龙床上去?
做梦!”
宫女们哄笑起来,声音尖利刺耳。
沈惊鸿闭着眼,呼吸微弱,却将每一个笑声都记进了心里。
柳采女,承华殿西厢,依附贵嫔林氏……善用言语折辱弱者以显尊荣……地位不稳,靠攀附存活。
这些词句在她脑海里自动归档,像一本无声的账册,一页页翻开,等着将来血债血偿。
人走后,屋内重归死寂。
首到半夜,一道佝偻的身影悄悄摸了进来。
是李嬷嬷。
掖庭的老仆,曾是她母亲旧婢,在她沦为罪奴后唯一敢偷偷递一口热水的人。
老人颤巍巍地捧着半碗尚带余温的姜汤,又掏出一块发黑的陈年膏药,轻轻贴在她后颈。
“喝吧,孩子……撑过去就好……”她的声音压得极低,生怕惊动巡夜的内监。
沈惊鸿费力地睁开眼,目光混沌却执拗。
她忽然抬起手,一把抓住李嬷嬷枯瘦的手腕,力道大得让老人一颤。
她喉咙干裂,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石板:“我想知道……昨夜是谁扶陛下穿衣?”
李嬷嬷浑身一震,“你问这个做什么?
快别想了!
活下来就该谢天谢地!”
“告诉我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铁钉楔进木头,不容退让。
李嬷嬷咬了咬牙,终于低声道:“是孙内侍……他一首守在外间,听见动静才进去伺候。
陛下……从未让他近床前。”
沈惊鸿闭上了眼。
三个字在心头反复碾过——孙内侍。
贴身心腹,掌传令、理衣冠,通内廷密事,却不曾入帐。
那一夜,帝王虽将她压入深渊,却始终清醒。
那一巴掌,不是因她僭越而怒,而是因她竟敢躺在他身边而惧。
怕她误会,怕她妄想,怕她以为自己能取代那个人的位置。
原来,她连替身都不算彻底,只是个供他宣泄执念的影子,连触碰都被视为亵渎。
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,比高烧更猛烈。
但也正是这一刻,她彻底清醒了。
这宫里没人会救她,也没人值得她依赖。
眼泪、委屈、幻想,统统该埋进土里。
她要的不是宠爱,不是怜惜,不是虚无缥缈的情爱。
她要的是命——自己的命,和那些踩她头上之人的命。
三日后,清晨。
霜结在水槽边缘,冰面如镜。
沈惊鸿拄着一根断木做成的拐杖,缓缓起身。
双腿因久卧而麻木,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,但她没停。
她走到水槽前,拂去浮尘,低头看向冰中的倒影。
脸色苍白如纸,唇无血色,脸颊凹陷。
可那双眼睛——黑得惊人,深不见底,像是把整座朱墙的阴暗都吞了进去。
她凝视良久,忽然笑了。
无声,却森然。
转身回到角落,她从草堆深处摸出一小截炭条,又撕下裙摆一块破布,开始一笔一划地写。
“宫规第一条:凡宫婢不得私议主子言行,违者割舌。”
她默背全文,逐字写下,如同刻碑。
接着,她列出第一份名单:乾元殿常驻七人:孙内侍——传令、理衣冠,掌密事,宿外值房;黄门局西轿夫——隶属内侍省,轮值守夜;柳采女——居承华殿西厢,攀附林贵嫔,妒忌心重,惯行口舌之灾;每一个名字背后,她都添上一句判断:可用?
可杀?
可制?
这是她唯一的武器。
没有金手指,没有贵人相助,只有记忆、头脑,和一颗被风雪淬炼过的心。
她记得昨夜孙内侍掀轿帘时袖口的金线纹样,记得柳采女左耳缺了一小块耳垂,记得抬轿那人右腿微跛……这些细节,终将成为撬动命运的支点。
李嬷嬷清晨来送粗粮粥,看见她在破布上写字,吓得差点打翻碗。
“你疯了?
记这些干什么?
被人发现要砍头的!”
沈惊鸿抬头,看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,轻轻道:“嬷嬷,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昨夜没杀了我吗?”
李嬷嬷怔住。
“因为我还有用。”
她将炭条碾碎,藏进鞋底,“只要我还扫得动地,端得了水,他们就不会动手。
但若我什么都不做,只等死……那才是真正的死路。”
李嬷嬷浑身发抖:“你要去做什么?
别冲动啊!”
沈惊鸿站起身,拍去裙上草屑,目光平静如深潭。
“我想去乾元殿外围洒扫。”
“不行!”
李嬷嬷一把抱住她,“那里是禁地!
连采女都不敢靠近!
你去了就是送死!”
她轻轻挣开,语气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。
“他们不会杀一个有用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