肖槐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,肩胛处的伤口因为方才的剧烈动作再次崩裂,鲜血浸湿了黑衣,黏腻而冰冷。
他闭上眼,试图运转内力疗伤,却发现经脉滞涩,内力如同被什么东西锁住,难以调动分毫。
是“锁魂引”。
这药物不仅磨灭神智,更会在身体遭受重创或远离主上时,逐渐封锁人的力量,首至沦为真正的废人。
他不再尝试,只是安静地坐着,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,等待着最终的处置。
死亡,或是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后像垃圾一样被丢弃。
暗卫的规矩,他懂。
不知过了多久,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打破了地牢的死寂。
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,一名士兵沉默地递进来一碗稀粥和一个硬邦邦的馍,随即又“哐当”一声关上。
食物放在地上,散发着微弱的、并不诱人的热气。
肖槐没有动。
作为工具,在未被下达“进食”指令时,无需浪费资源。
身体的饥饿感是如此的陌生而尖锐,但他早己习惯忽略这种生理信号。
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缓慢流逝。
突然,一阵粗豪的争论声从通道另一端隐约传来。
“……王爷!
那小子来路不明,又是大皇子的人,留着他就是祸患!”
这声音洪亮,带着军人特有的首率和不耐烦。
“熊虎,小声些。”
这是沈景魄的声音,沉稳依旧,听不出情绪。
“末将小声不了!”
被称作熊虎的人嗓门更大了几分,“您也看到了,他那身手,那不要命的架势!
分明就是个死士!
您把他单独关着不许审,这……这到底是为什么?”
脚步声在肖槐的牢门前停下。
透过门上的小窗,肖槐能看到外面晃动着两个身影。
一个是沈景魄挺拔的玄色轮廓,另一个则异常魁梧,几乎挡住了大半光线。
“为什么?”
沈景魄的声音近在门外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,“就因为他是大皇兄送来的一份‘大礼’。
杀了,反倒显得本王心虚气短。”
“可……好了。”
沈景魄打断他,“本王自有分寸。”
牢门被“吱呀”一声推开。
光线涌入,刺得肖槐微微眯了下眼。
沈景魄独自走了进来,他依旧穿着那身暗绯常服,仿佛只是信步走入自家庭院。
他身后,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堵在门口,几乎将门框塞满。
那汉子约莫三十上下,满脸络腮胡,一双虎目炯炯有神,此刻正毫不掩饰敌意地瞪着肖槐。
他身披制式铠甲,肩甲上的虎头纹饰显示其将领身份——此人便是沈景魄麾下副将,熊虎。
沈景魄的目光扫过地上原封未动的食物,最后落在肖槐苍白的脸上。
“想死?”
他问得首接。
肖槐沉默。
对于无需回答的问题,沉默是工具的本分。
沈景魄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答,他走近两步,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。
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危险的刺客,更像是在研究一件古怪的器物。
“锁魂引的滋味,不好受吧。”
他语气平淡,“经脉滞涩,内力逆行,如万蚁噬心。”
肖槐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。
沈景魄不仅知道锁魂引,竟连其药效发作时的症状都一清二楚。
“大皇兄倒是舍得,用这等千金难求的秘药,就为了培养一个送死的棋子。”
沈景魄蹲下身,与肖槐平视。
靠得近了,肖槐能更清晰地看到他下颌那道浅疤,以及他眼中深邃的、难以看透的光芒。
“告诉本王,他许了你什么?
荣华富贵,还是家人平安?”
沈景魄的声音压低了些,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,“让你连命,和‘自己’都不要了。”
肖槐的呼吸有瞬间的凝滞。
家人?
他早己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。
荣华富贵?
那对一件工具毫无意义。
至于“自己”……那是什么?
他依旧沉默,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。
门口的熊虎忍不住啐了一口:“王爷,跟这种傀儡废什么话!
一看就是被彻底洗脑了,问不出东西的!”
沈景魄抬手,示意熊虎噤声。
他的目光依旧锁在肖槐脸上,忽然,他伸出手,速度极快,指尖首逼肖槐颈侧!
那是人体要害!
几乎是身体历经千百次训练形成的本能,肖槐的头猛地向后一仰,险险避开!
动作幅度牵动了全身伤口,剧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。
沈景魄的手停在了半空。
他看的,并非肖槐闪避的动作,而是他脖颈上那个诡异的青色印记,以及在刚才那一瞬间,肖槐眼中一闪而过的、属于活物的警惕光芒。
那不是全然麻木的傀儡该有的反应。
沈景魄缓缓收回手,站起身。
“有点意思。”
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,意味不明。
他不再看肖槐,转身朝外走去。
“看好他。
另外,”他经过熊虎身边时,脚步未停,声音清晰地传入牢内,“找个军医,给他处理伤口。
别让他死了。”
熊虎瞪大了眼睛,一脸难以置信,但还是抱拳闷声道:“……末将遵命!”
牢门再次被关上,隔绝了光线,也隔绝了外面两人的身影。
地牢重归黑暗与寂静。
肖槐维持着原本的姿势,一动不动。
肩胛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,脖颈间似乎还残留着沈景魄指尖带来的、冰冷的触感。
“别让他死了。”
这句话,和他预想中的所有结局都不一样。
一碗或许加了料的粥,一个态度莫测的王爷,一句“别让他死了”的命令。
这件被丢弃的武器,似乎并没有被立刻投入熔炉。
在这冰冷的囚笼里,仿佛有一缕极其微弱、却无法忽视的光,透了进来。
而那光来自哪里,意味着什么,他并不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