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老头教他的,不仅仅是寻找食物和水源。
更多的是这黑死矿里,用无数矿奴的血肉总结出的、不成文的规矩。
“看见那条稍微干燥点的矿道了吗?”
余老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,用下巴示意着一条岔路,“那是‘疤脸刘’的地盘,他的人专门在那里开采一种质地较软的‘灰岩’,产量高,监工抽成少。
我们这些没靠山的,不能去。”
顾玄默默记下。
原来在这地狱里,也有地盘和派系。
“王猴是总把头‘赵扒皮’手下最得力的狗腿子,”余老头继续低语,眼神里透着深深的忌惮,“他本身是后天境的武者,力气大,鞭子狠,而且……记仇。
你被他盯上过,以后更要万分小心。
在他面前,要显得顺从,甚至……畏惧。”
顾玄点头,将“畏惧”二字咀嚼了一番。
在这里,适当的示弱,并非怯懦,而是生存的智慧。
开采矿石是每日雷打不动的折磨。
手中的矿镐沉重无比,每一次挥动都消耗着本就不多的体力。
岩壁坚硬,往往敲击数十下,才能崩落一小块矿石。
监工们提着鞭子,像幽灵一样在纵横交错的矿道里巡视,目光锐利如鹰。
顾玄学着余老头的样子,在监工目光扫来时,卖力地挥动镐头,发出沉闷的敲击声;一旦那令人脊背发凉的目光移开,便立刻放缓动作,趁机喘息,用指甲抠挖石缝里渗出的水珠,润一润干裂冒火的喉咙。
他发现,监工们也并非铁板一块。
除了凶残的王猴,还有一个被称为“李麻子”的监工,相对“温和”一些。
他偶尔会靠在矿道口打盹,对矿奴们偷偷歇息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。
但余老头警告他:“李麻子是不想费力气,但他手底下完不成份额的矿奴,下场更惨,会被首接扔进‘废矿坑’,那里……”余老头没有说下去,只是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恐惧。
顾玄还观察到,矿奴们也分三六九等。
像“铁头”那样身体强壮、能完成份额的,虽然时常挨打,但至少能分到勉强果腹的黑窝头。
像“老鼠强”那样精于钻营、懂得巴结监工的,偶尔能捞到一点油水。
而最多的,则是像他和余老头这样,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,靠着运气和一点点技巧苟延残喘的底层。
一天劳作结束,所有人都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,将开采的矿石送到矿洞中心的“验矿区”。
一个穿着体面、面色冷漠的账房先生坐在那里,旁边站着持刀护卫的监工。
矿石过秤,记录。
达到份额的,能领到一块黑乎乎、掺着沙子的窝头,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。
完不成的,轻则鞭打,重则……没有第二天。
顾玄因为受伤初愈,力气不足,连续几天都未能完成份额。
王猴每次看到他,脸上都会露出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容,鞭子毫不留情地落下。
顾玄死死咬着牙,不吭一声,将那份刻骨的仇恨连同血沫一起咽回肚子里。
他知道,现在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。
他必须忍耐,必须活下去。
晚上,矿奴们像牲畜一样被驱赶回各自狭小、潮湿、散发着恶臭的“矿窝”——那只是在岩壁上随意挖掘出的浅洞。
顾玄和余老头挤在一个角落里,分享着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。
“省着点,分三顿。”
余老头依旧重复着这句话,将自己那份窝头小心地掰下一半,藏进怀里。
顾玄学着他的样子,将窝头掰成小块,一点点放入口中,用唾液慢慢软化,再艰难地咽下。
每一口,都带着泥土和血腥的味道,但也带来一丝支撑他活下去的能量。
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,只有远处滴水的声音和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。
顾玄靠在冰冷的岩壁上,背上的鞭伤依旧隐隐作痛。
他想起了南楚那个小小的村庄,想起了父母温暖的笑容,那一切仿佛隔世般遥远。
“余伯,”他低声问,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,“我们……真的永远出不去了吗?”
余老头沉默了很久,久到顾玄以为他睡着了,才幽幽地叹了口气,声音飘忽得像一缕青烟:“黑死矿……只进不出。
进来了,就别想那么多了,能多活一天,就是一天吧。”
黑暗中,顾玄握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活下去,一定要活下去。
只有活着,才有可能看到这地狱的尽头,才有可能……向那些将他推入这地狱的人,讨回一切。